幕深，夜浓。跨越时空，往事仍历历在目。

注目青山默默，雾霭无语。热带雨林的村落，依然一片沉静，梦想虽然已经起航，但那是我永远初心不改的一个地方　。

在边境小镇的商店里，一个女孩和赶集的村民们在拥挤的柜台前搜寻着琳琅满目的商品，买与不买并不重要，主要是看看，仅仅是看看而已。当无意中发现我站在旁边时，她的脸“刷”地红了，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叫了一声：“老师……”我不忍再看她那慌乱的眼神和被风雨侵袭的模样。

十年前，澜沧江畔，边境村落一个小学校，只有一间破旧的房子。

我坐在那间破旧的教室里，悠闲地边吃着煮玉米边工作。忽地，门一下子被推开了，随之一个女孩红着脸站在我面前，另几个同学也别别扭扭地跟着进来。女孩不知所措地低声道：

“不，不是我。”看着她天真的眼睛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“不是你，还会是谁？”我温和的笑让他们一下子活跃了起来，叽叽喳喳，像一群山雀。女孩害羞地说：“你是我们的新老师吗？”我立刻做出老师的模样，抬了抬眼镜，轻声说：

“是啊。”女孩又继续问：“教我们什么课？”

“语文课，古诗……喜欢背诵古诗吗？”我问。

“老师，我们最喜欢古诗了！”一群女孩异口同声地说。

“能背几首给老师听吗？”

“日照香炉升紫烟／遥看瀑布挂前川／飞流直下三千尺／疑是银河落九天……”几个孩子一口气背完《瀑布》。“老师，我们这里也有瀑布，不信你去看看。”孩子们拉着我去看那所谓的瀑布。其实，这哪里是瀑布，只是小溪流从崖层上掉下来形成的小水花，但在孩子们天真幼稚的眼里，这便是她们心中的完美瀑布。她们渴望看到诗书中的风景，更渴望走出大山深处，去领略大山外面精彩的世界。于是，我便安慰地说：“你们好好读书，去读中学上大学，就可以看见大瀑布了……”

一个傍晚，教室里又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，一个女孩进来，把一包热热的煮玉米塞给我，然后低头笑着说：“老师，你喜欢吃煮玉米，我可以经常送煮玉米给你吗？”我刚起身要开口，她就跑了。

第二天早上，我打听到了女孩的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坝子里。家访中，我从她父母谈话中得知，女孩早已辍学了。因为穷、因为是女孩。我的心仿佛一粒流沙，在生命的急流里不容争议地下沉。面对我的沉默，女孩低声说：“老师，我还会到学校去看你，我还会每天早上背诵一首古诗。”我点点头，知道在她稚嫩的心灵里，很难有欢笑和古诗了。

在我即将离开那个边境小镇的中午，街道上人头攒动。

“老师，他是岩腊。”女孩羞涩的声音向我介绍她未来的丈夫。“你才十七岁……”话未说完我就后悔了。女孩黯然的眼中有了泪水。我和女孩及她未来的丈夫一道走出商店，告别时，她只是浅浅一笑。我发现，女孩过早地成熟了，也过早地憔悴了……我还发现，在这个偏远乡村的人们眼里，女孩子是和辍学、婚姻紧紧联系在一起的。

载着我的车在湿热的雨林山间缓缓地行进。远处田间有人在烈日下干活，他们以最为谦卑的姿态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。我知道，在山的那一边，在坝子的这一头，慢慢地，女孩也会和周围人一样，为了家庭，为了生活，关心的是化肥的价钱、香蕉的成本、橡胶的产量……或许，女孩的生活将永远定格在那亘古不变的村落里。

悠思怀远，转眼间，城市烦嚣如此，纵有笙箫绵绵弦乐袅袅，女孩生活的边境乡村却已渐渐远去。

当我乘车离开那被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包围的边境山村时，一缕忧伤如同山间的雾霭出现在视野的尽头，深刻而苍茫，如同我一直未曾忘却的初心……（岩温扁）